一本书的奇妙“旅行”

　　大约是七八年前，偶然在书店看到西充同乡王春玲博士的语言学研究专著《西充方言语法研究》，出于共同的经历和语境，于是买了下来，闲时翻一翻，挽救正在被普通话和成都方言同化的西充方言语感，也同时缅怀那些活在纯粹方言世界里的乡土岁月。

　　有一回老乡聚会，于是献宝一般把那本薄薄的书从书柜里请出来，递给老乡们传阅，以作谈资。记不清是哪个老乡随口一句“借回家看看”，我也就顺口答应了，结果自然是有借难还。

　　成都作家曾智成的《成都人都是语言大师》出版后，出于出版人的职业习惯，我发现很多成都方言，在西充也讲。比如“车”（拧开）、才将（刚才）、二天、反正、不范于（可惜）、经佑、默（mai）倒、利边等，在成都也经常听到。是西充土话受省城方言的影响，慢慢混为一体，还是语言的自然流动、口口相传，亦或，这些话在蜀地本就是通用的？于是不免想起王春玲博士的这本专著来。

　　书到用时方恨“借”，这样的惆怅大约也是大多数读书人容易遇到的。但是问题不能就这么放下不管，书还得买回来作一比较分析。于是果断去“孔夫子旧书网”下单：是不是同样的封面确乎想不起来了，只是版本和作者都无误就好。时间在走，你要的书和作者却还在原地等着你，一样的营养、不变的内容，有时候想想，这大约也是读书的快乐。

　　一周后收到快递，如往常一样看起来漫不经心、其实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，像迎回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，期待这回的重新拥有会有许多新的变化。因了时间的缘故，书确乎已经不新了，但好在无破损。翻到扉页，我忽然被惊到了：我当年签下的“雨辰”二字，真的就像故人一样，安安静静地停留在我熟悉的位置。我仿佛感觉到它在张开双手，迎接它的回归。我忍住我的惊奇，快速地翻阅，那些我用签字笔勾勒过的痕迹，也依序列队似的，一一接受我的“检阅”。我试图从中找到它另外的主人的笔迹，但直到我翻完，都未能有新的发现。

　　它，这本我签字并留有笔记的《西充方言语法研究》，在经过我的老乡借出后，不知道经过了怎样的“旅行”，又重新回到了我的手里。除了和我一样“老”了几岁以外，其他，没有任何变化。这是一次多么神奇的“旅行”，这是一个多么奇妙的缘分！

　　我很想知道，它是怎样从我的老乡那里，“旅行”到我下单的这个二手书店的？他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？有没有和我同籍的老乡？他们在这本书里，都找到了怎样的答案，或者，得到了某种有价值的启示？尤其是，是否都在情感上得到了某种微小的慰藉，哪怕是短暂的愉悦也好？

　　这一次“旅行”，它至少会和一个读者相遇，至少会被一个书商关注，并细心地向外提供书目。它会再次促成一次交易，帮助书商赢得一点小小的利润；它也会在快递业天量一般的单子里，增加一点自己的贡献。同时，它也会让快递小哥在完成一次平凡的投递后，获取极为微薄的报酬。它的“旅行”，不仅仅是文化的传播，更是财富的流动。

　　由此，我想到：如果一本书的“旅行”，可以串连起如此广阔的人间世，并激荡起如此丰富的人间情，我倒情愿让书代替我去旅行，这比起它孤独、安静地躺在书柜里寂寞“终老”，更能成就作者的功德、购书人的功德和书自己的功德。

　　是的，每本书都应该有它自己的功德，它需要借助这样的“旅行”，来完成自己的功德。

　　如果下一次有人愿意借这本书，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“顺口答应”。

　　（庞惊涛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