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龙湫

　　□ 牧埜

　　午后，冬阳醇黄如酒，斜斜浇染峡谷东边的独秀峰。陷在阳光里的树木，松木愈显苍翠，乌桕橘黄泛红，无患子澄黄透明，枫树叶叶欲燃，鹿角漆则把自己烧成火炬，照亮山体和峡谷。西边的山峰，壁立高耸，褪去阳光的盛妆，素颜面人。野菊缘壁而上，撒下朵朵金色小花。芦苇将琴谱的断章层层挂在山坡，风起抚弦，峡谷奏响山间野性的旋律。

　　龙湫端坐两山谷底，黧黑光亮的面容像一位苍苍老者，从千年走来，伫足休憩于此。成为南康东南，独秀峰脚下一道别具风格的美景。

　　苏东坡也曾端坐于此。那年五月，他初贬岭南，途径南康，闻听青年时结交的南康好友田辟于鸡笼山下建有一座名为“水阁楼”的小小庭院，在那里过着隐士生活。他想，一别经年，正好趁此机会，拜访一下老友。于是，兴冲冲来到鸡笼山，打开柴扉，叩响水阁楼前门。开门的是书童。书童打躬作揖道，主人昨日离家，还未归来。苏东坡怅然离去。路过龙湫，见溪水袅袅绕绕自山间而出，缓缓流至龙湫的高坎，然后沿石坡急急跌落，千回百转，水声如钟磬之鸣，甚是慰人。尤其是那一片大石块，斜斜牴靠旁边石壁，似人，似仙，一派悠然自得模样。一旁的随从随即向他讲述起“仙人靠石”的传说。苏东坡听后下得马来，走到潭边。此番访隐者不遇，在此做回“仙人”也值。如此一想，便于仙人靠石脚旁缓缓坐下。抬头处，峡谷两边，山峰耸立，秀色排山而下。谷间山风阵阵，凉意沁人，鸟鸣啾啾，回荡龙湫。眼前这一切，着实抚慰了一颗苦闷的心。独坐良久，苏东坡依依不舍，起身朝山外走去。离开之前，他指着鸡笼山说道，山峰景色如此秀丽，称之为“独秀峰”更妙。独处深闺的鸡笼山经苏东坡这么一点化，便由俗变雅，而又着染文人气息，更具人文底蕴。独秀峰，其山，其名，由此声名世世流传。

　　七年之后，遇赦北归的苏东坡再次路过南康。此时的他，心中乌云涤净，晴空万里。欣喜畅快之时，他还是没有忘记老友田辟，也或许心中还有一丝丝对独秀峰美景的挂念。他又来到独秀峰山下水阁楼前。“大隐居士”依然避而不见。他又在仙人靠石脚旁坐了下来。龙湫，再次抚慰了一颗老者的心，让访隐者不遇的怅然得于释怀。苏东坡突然起身，欣然提笔，在仙人靠石阔大的胸膛上挥就“龙湫”二字。此时的他快意未尽，随口咏出：

　　倚天巉绝玉浮屠，肯于彭郎作小姑。

　　独秀江南知有意，要三二别四方壶。

　　苏大学士一生饱览美景无数，他把独秀峰与彭泽县长江中的彭郎山、大小孤山相比拟，可见独秀峰的景色有多美，独秀峰在他心中有多重。

　　此刻，我站在龙湫的高坎之上，只见前方田垄里木梓花开，星星点点，缀于绿叶丛中，在冬日金黄的阳光里做着白白甜甜的梦。山风徐徐，送来淡淡花香。常言道，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。春夏的龙湫，水流丰腴，皮肤清莹，性急奔泻而去，声若钟鸣。此时已是初冬，溪流腰身纤细，肌肤清澈透亮，婉柔可人，在随意歇脚的石头间频频回首，撩起浪花点点。水音清冽悠扬，如小弦切切私语，又如一位古典美人在山涧，在竹林间低低絮语。 冬日龙湫，你若不来，失色失趣。